摸灰

我倚著模糊的視線,努力地從記憶裡挖出什麼來.摸索了一番後,終於找到了手電筒.隨後便輕易地找到了稿紙和筆.

天氣著實炎熱.風好像被哪個魔術師給下了定身咒,窗開得老大都沒有風肯進來.啊,有了!才剛說沒風便起了一陣風.哈,看來魔術師正在偷看我寫作吧?希望他能可憐我這窮書生,來場大雨罷!現在熱得叫我睡不著.

原想趁著夜深人靜時,好好地閱讀剛借回來的《女渦》,卻被這天氣給悶得一肚子氣,不吐不快.我想起巴金不時在他的文章提到《把心交給讀者》.好,那我來個依樣畫葫蘆,也把心交給讀者.不過,可別弄丟了哦.

手電筒的電池快被耗盡了,我必須趕緊寫完這篇文章,不然又得到走廊去「借光」了.不過,要不是靠著這些整夜開著的燈光,我想家裡的人都完全無法走動了吧?有時真搞不懂「上面」的人是怎麼想的.既然能整夜開著走廊的燈,為何連一點電都不肯施捨給我們家呢?為什麼他們只記得向多個月沒繳水電費的我們討債,而不是委派調查人員來了解「民間」的詳情?哦,對,我忘了.在這個「金字塔」的管理方式底下,只要「下面」的人不照實稟報「上面」的人,世界就是美好的、人民都是富裕的.事不關己,這些「金字塔」的主要管理民間的人員就不會覺得有「自找麻煩」的必要.畢竟,現實社會的人是自私自利的.哦,對不起,我又錯了.在面對《總統金光慈善》的號召之下,這些人還是會捐出「愛心」的.那麼,在那之外呢?呵,你我心裡明白便好.

下班回來先是沖個冷水澡.今天餐廳的客人並不多,可卻把我熏得全身又油又髒.如果有熱水該有多好!唉,不成,這太奢侈了,我可付不起.那水真是少得可憐,像個老人家在我身上撒了一泡尿,留下的只有多處洗不到的泡沫.但我可聰明,摸著黑還能清楚知道洗髮水呀、肥皂之類的都擺在哪兒了.這當然還得歸功於「上面」的頭頭了.他們設置了那麼多街燈,才能讓我們不至於真的「摸黑」.那麼,應該把「摸黑」改成「摸灰」比較妥當吧?
說著說著,我倒渴了…

拿起那幾乎快「分屍」的手電筒,我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門.妹妹也該睡了吧?只見客廳的門和窗都是開著的,想來又是妹妹的「傑作」.她雙手攤開著,一身的工作制服也沒換下便大大咧咧地躺在門邊.她一向怕冷,所以每隔幾天才洗一次澡.我們怎麼勸她都沒用.我跨過那具死睡的「屍體」,把門給關上了.她畢竟是個女孩子,那樣給人瞧見不太好看.到廚房倒了杯開水,喝下;再倒,再喝下…企圖要用開水來充飢.忘了今天只吃了一碗泡麵,難怪一直聽見肚子的抗議聲.我也只能對它說:「忍著罷.明天到學校吃些便宜的.」於是回房繼續寫作.

幾天前把資料交給了母親的丈夫,讓他去處理母親遺留下來的那筆公積金.「上面」已經拖欠了六個多月還沒有消息,所以母親的丈夫決定再去上訴.也對,這是母親生前的血汗錢,絕不能讓「上面」給吃了.可不知道他們這麼一拖,會不會也算利息一起還給我們?哈,我真是癡人說夢話.他們「幫」我們「保管」財物,所以欠我們是理所當然;我們「借」他們的地方住,所以欠他們是罪不容誅.可笑!那我們還算不算是這裡的「公民」呢?真奇怪.

最令我灰心的,是連學院也很「自然」地採納了「金字塔」管理方式.在我走投無路的情況之下,我決定向我認為充滿「愛的教育」的校方求救.顯然我是活在自己太單純的世界裡面.他們很「慷慨」地借我錢付學費,條件是在二十年之內連同利息一齊還清,而且還得忍受辦事處不屑和無理的態度.奇怪,難道窮人不是人嗎?我只有忍著.

上個學期因為家裡經濟出現危機,造成我沒能去考試.結果校方不容許我解釋,而判了我「終生監禁」;那個學期全都不合格,我被列入黑名單.我向直屬輔導官求救,甚至向副校長上訴,得到的幫助只是一句:「上面這樣決定,你就認命罷!」你們這些「下面」不肯稟報,「上面」又怎會知道?看來,我只有認命了.認了這「金字塔」已經淹沒了整個金錢社會、迷惑了每個金錢份子的心.「獻出愛心」只有在傳播媒體的範圍之內才「看」得見吧?那麼,我覺得好冷,這個世界太冷了.現在的這個社會裡面,又有誰肯相信有像我們這樣的「低階層」存在呢?

時代的改變或許稱得上是「進步」.可是在我眼裡,它卻只是把從前的一個皇帝給辭退了,然後在所有小組織裡安置了專屬的「皇帝」,成為了一個龐大的「皇室家族」.從前是一個大的「金字塔」,上面坐著一個皇帝.因為太「高」了,他根本看不見跨下的人民.他只能通過一些大臣子向他稟報民間的一切.而這些大臣子便從小臣子那邊探消息.稍有疏忽,人民便是處在水生火熱之中,也沒人理會.現在的社會,已經「進步」到連學校也有「金字塔」、也有「皇帝」了.大學府也改成跟「金錢」掛勾,失去了原來「教學」的意義了.當然校長是看不到的,因為他便是「金字塔」上面的「皇帝」,任由下面的小臣子作威作福,自己在「上面」認為「世界是美好的」.以前的「好皇帝」至少還會到民間查訪,現在的呢?我又想到了巴金《家》裡的「高老爺」.就如巴金所說,「高老爺」的鬼魂似乎還存在於這個社會之中吧?

昏黃燈光的範圍越來越小,像是在提醒我該停筆了.然而,它也彷彿在告訴我這個「愛心」社會也同時在縮小著,令我感到沮喪.魔術師也加入了「金字塔」組織,因為他沒有稟報「上面」我們民間的痛苦,也沒有幫我們要求下一場大雨,連小雨都沒有.我也只能摸著「灰」、流著汗,找東西當扇子了.咦,怎麼汗從眼睛流出?

空 倪兒
14日12月2004年
PS:這篇是我在課堂上的作品